第03版:望长城

蝉趣

□沈五群

夏日炎炎,蝉是乡野间一幅幅灵动的水墨丹青。

烈日下,那一声声蝉鸣,又仿佛是村头巷尾悠扬的抒情诗。

这小小的精灵,自古便是家乡人口耳相传的老故事,带着几分神秘、几分欢喜,萦绕心头。

蝉儿分雌雄。林间引吭高歌的是雄蝉,它是蝉蛹蜕变出的“歌唱家”。而雌蝉则默默无言,乡亲们管它叫“哑巴鸡”,意指它不声不响。

说起来,文人墨客也格外偏爱这鸣蝉。他们吟诗作画,把它的神韵娇姿融入笔墨。大画家张大千夏日在屋外听见蝉声,忽来灵感,提笔画了一幅《翠柳鸣蝉》。画罢,拿给齐白石先生赏鉴。齐老细细看后,轻轻提醒道:“老弟啊,那歇在柔软柳条上的鸣蝉,脑袋该是朝下的。你若有空,不妨去柳林里瞧瞧?”

张大千听了,半信半疑。他悄悄走到田边柳树下,抬头一看,那伏在粗硬树干上的蝉,果然个个脑袋向上。再定睛瞧那垂挂的细软柳条上,爬着的蝉儿,可不都清一色地头朝下嘛!这一看,他心头豁然开朗,对齐老细致地观察真个服气。这个文坛佳话,把小小蝉儿的妙处,连同人们对它的喜爱,轻轻巧巧地说了个透。

蝉的幼虫,学名蝉蛹,有的地方唤作“知了猴”。在我的家乡,祖祖辈辈都叫它“老孤蛹”。

这名号细品起来,真个贴切。其一,蝉蛹模样略显笨拙,动作慢吞吞,有股老态;其二,它生来就是孤儿,性情孤僻,一蛹独守一穴,透着孤字真意;其三,说到根上,它确确实实是蝉之蛹。乡音喊它一声“老孤蛹”,蛹的出身、形貌、秉性就全在里面了。

老孤蛹的身世,自带着几分玄妙。它的雌雄双亲,在完成产卵使命的瞬间,便从枝头悄悄遁去,不留一丝踪迹。留下那些附着在枝条上的卵籽,直到被风雨吹落泥土。

因此,这小小的蝉蛹,呱呱坠地(或者说坠土)便是孤零零一个,既不知母爱温暖,也未尝父爱滋味。

它甚至没有寻常的口舌,仅凭一根纤细的吸管,吮吸着树根的汁液。它靠着命里的韧劲,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挖掘一穴安身,孤独地守候。这一守,约莫就是4个寒暑。地下的清冷与寂寞,可想而知。

最叫人惊奇的是,每每临近夏至,黄昏薄暮时分,数不清的老孤蛹仿佛听从了无声的号令,会不约而同地拱开泥土,钻出黑暗。那一刻,出土的密集与准时,简直像一场不可思议的仪式,是大自然留给我们的一个谜。

童年夏日的傍晚,便是我心头最深的烙印。最大的乐事,就是和小伙伴们去捕捉这些刚刚破土的老孤蛹。

夕阳还未完全沉入西山,我们这群小雀儿便已在村口那棵老树下聚齐。沿着村边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,我们蹦跳着、说笑着,钻到河岸翠柳垂杨的浓荫里,屏息静待泥土的松动。

然而,寂静的草丛里,也藏着另一群猎手——菜蛇、青蛙和癞蛤蟆。暮色是它们的披风,它们静静地潜伏着,机警的眼睛盯着地面爬行的猎物。

在那些追逐小虫的紧张又趣味的时刻,我们时常会和一条草蛇突然撞个对脸儿。虽说是本地无毒的菜蛇,但那冰凉滑腻的样子,足以让人瞬间汗毛倒竖、头皮发炸!一声尖叫之下,跳开几步远是常事。有时,一抬头,正巧看到隐伏的青蛙猛地一跃,长长的舌头闪电般一卷,就把地上爬动的老孤蛹吞进了嘴里。

那柳条上文人笔下的轻蝉摇风作画,齐白石的慧眼点破玄机,是真趣。可我们童年在树下泥土里翻找、与蛇蛙共享暮色的紧张与发现,也是乡野生活的真趣。小小蝉儿的一生,在黑暗中默默积蓄,在枝头竭力鸣唱,不正应和着这世间的坚持与绽放?夏去秋来,蝉声歇了,树下那片热热闹闹的光景,却成了我们心上不褪色的画卷。

2025-07-26 2 2 河北经济日报 con176742.html 1 蝉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