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康贵春
黑板报,这个土得掉渣的宣传形式,早已经被上天入地、森林山谷、漂洋过海、宇宙空间无数的网络信息传播所替代。但是,它在我心灵深处,却是永远也抹不掉的依恋。
我上小学三年级时,正是1962年的秋天。老师指定我和康成富编写更换班里的黑板报,我侧重文字编写,而康成富侧重美术编创,我们两人的心情比考了100分还高兴。每个星期日的整整一个下午,我俩都把梦想放飞在教室后面那块硕大的黑板报上。
初中毕业,我到石家庄市冯家沟陶瓷厂当了一名烧窑工。这是一家祖辈手工作坊演变而来的百年老厂,第一印象是“破肚大缸垒围墙,废旧匣钵盖厂房,粉尘飞扬眯人眼,污水溅泥路难趟”。
理想和现实天壤之别,心里一百个不满意。耳边却响起昨天的毕业誓言:“我是革命一块砖,东西南北任党搬”。豪言壮语铿锵有力,慷慨激昂信誓旦旦,白纸黑字总不能不认,只好硬着头皮熬吧。
让人眼睛一亮的是,这个全厂最苦最累最脏的工段,居然还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师傅——刘丑妮和郭秀芬。女师傅刘丑妮不丑,长得很俊。选举厂党支部时,要求“老中青”三结合,她当选了副书记。她没有当官的瘾,在办公室坐不住,整天干在车间,工作服从来不离身,那年月叫“工代干”,我们都乐意称呼她师姐。
有一天,师姐显得很烦,很躁,很无助,半天没吭一声。突然抄起钢锹,围着一座3000摄氏度的耐火砖窑,转着圈给六个炉膛烧进去半吨多煤。随后,“咣当”一声扔下钢锹,喊出一声:“我不干了!”大家面面相觑,不敢吭声。
我忙递上毛巾、茶水,让她擦汗解渴。原来最近几次厂容厂貌大检查,陶瓷厂总是排名老末儿,师姐是党政主管领导,脸上觉得无光,干脆撂挑子吧。
师姐说,厂里搞技术革新,提高正品率,残次品少多了。加快生产机械化,跑冒滴漏丢丢洒洒好多了。注意废旧材料回收利用,到处舍弃堆积现象大有转变。密闭围挡污染生产场地,粉尘飞扬漫天乱刮也大有好转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再也不知道接下来从哪儿下手了。
我给师姐提议,青工都觉得文化生活少,环境杂乱,容貌陈旧,心情很压抑。如果每个班组办块儿黑板报,经常换换内容,青工有了用武之地,活跃了气氛,说不定也能带动厂容厂貌转变。
师姐听了喜出望外,立即给厂党支部书记姜佐汇报。姜佐是大型国有煤矿调来的,深知文化宣传活动的重要性,只是刚来陶瓷厂还找不到突破口。他一声令下,五个车间、两个专业队、十一个科室的每个班组都行动起来。
“刷刷刷”瓦工抹的水泥砂浆平平整整。“梆梆梆”木工钉的木条边框规规矩矩。“噌噌噌”小青工使劲地涂上墨汁,墨香四溢。全厂突出位置一下子冒出三十多块黑板报。每块黑板报确定了两名热心勤奋文笔好的宣传员专管。
又遇全区容貌卫生检查,这个百年老企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黑板报,令检查人员惊叹不已!黑板报上,毛主席的最高指示,党中央的战略部署,企业的奋斗目标,工人们的好事新传,让他们目不暇接。新颖的版面,缤纷的色彩,灵动的插图,变幻的美术字,使他们流连忘返。
作为广推黑板报的倡议者,我时常在师姐指导下,和黑板报的编写者一起走遍全厂每个车间班组,检查、观摩、交流、培训、提高,竭力使这种企业文化活动长盛不衰。
我自然也舍不得错过在黑板报上挥洒激情的机会,每次更换黑板报时,我都会对这期的主题思想、整体布局、文稿插图、色彩搭配反复斟酌。连标题选用黑体还是隶书,楷体还是仿宋,都会仔细比较,力争每次推出的都是精品。
一次更换黑板报时,擦黑板用力太大,被边框木条戗起的一根硬刺,狠狠地戳穿右手中指关节处的皮肤。我忍痛拔出那根被墨汁浸透的木刺,瞬间鲜血如注,嗒嗒嗒地流到地上。一起更换黑板报的师妹康晓冰迅速掏出白手绢帮我包扎,即刻白手绢也被鲜血染红……
五十年后,恰逢建党100周年,我旅居广西北海,师姐丑妮儿打来电话,高兴地告诉我,她已收到中共中央颁发的“光荣在党五十年”纪念章。听到那激动幸福的声音,我为她骄傲。
壬寅虎年春节,我也跨进七旬门槛,伸出右手,中指第一关节处,黑色印迹清晰在目。
回首往事,仿佛昨天。沏一杯龙井香茗,随手翻开一本杂志,一篇《一颗红心永向党》的长篇通讯,介绍的正是师姐的事迹。
我看的热泪盈眶,模模糊糊的眼前,似乎浮现出一块儿宽大的黑板报,我不顾一切地走上去,用鲜红的粉笔,奋力写下了一行大大的通栏标题:退休不褪色,离岗不离党!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