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婧

我老爸今年63岁了，种了一辈子菜，最拿手的是大白菜，一到秋天，满院子全是大白菜的青翠。

听我妈说，自打年轻时候他就啥也不琢磨，只研究种菜。别人笑他没出息，他就嘿嘿一笑。本不爱说话的他，一说起种菜可是滔滔不绝。啥时候种，用多少肥、多少水，啥时候间苗、怎么样打“捆儿”（把白菜梢用小麻绳扎起来），街坊四邻都听他的。后来十里八乡的菜农都瞄着老爸的“风向”使舵，老爸也成了镇里的土专家。

老爸种的最多的白菜叫“二包尖儿包菜”，“二包尖儿”是我的家乡玉田大白菜的“天花板”。这包尖儿白菜可是神奇，长到两个月大的时候叶片就紧紧抱在一起，并且越长大抱得越紧，顶部尖尖的像圆锥，所以就起名“包尖儿”。

我们一家也是一年到头以白菜为主打菜，凉拌、清蒸、白菜粉条炖肉、蒸饺子、煮饺子……只有你想不到，没有我妈做不到。如果说种菜我最服我爸，那做菜我最服我妈。两人夫唱妇随，愣是用白菜把我和我弟水灵灵送进了大学，直到现在看到同事为做菜发愁时，我都随口说，“百菜不如白菜”！

可是我老爸这个地地道道安分的庄稼人，十年前从县里开了会回来又不安分起来，非要承包10亩地种白菜，说是创业。还说什么，玉田的大白菜全省第一，是首都北京的“菜篮子”，县政府鼓励农民种菜，还要奖励种菜的农民。不管怎么说，一个50多岁的人开始创业，肯定遭到我及我妈和我弟弟的极力反对，尤其是已经在一家大型企业任中层干部的弟弟更是一万个反对。就是嘛，这创业，谁跟着他干？谁禁得住赔？一亩地一年租金500元，要是光赔不赚就得近1000元，一年干赔一万多，要是加上增添设备，那就更没谱。

但我爸还是干了，并且是和省里的一家农业研究院合作。研究院提供新种子、新技术，我老爸自己购买设备，什么节水灌溉啊、农药检测、土质分析啊……这又是5万多。我妈嘴上不同意，可心里惦记我爸，一边数落一边屁股后起早贪黑跟着下地，还得张罗着雇劳力抢种抢收，俩人风吹日晒又黑又瘦。一年下来，又是白菜大葱、又是萝卜红薯，除去投资居然剩了3万多。这一下子可不得了，我老爸精气神儿更足了，仅是白菜就分季节种了三茬，分时段成熟分时段销售，每季都是抢手货。到了第五年，在农科院的帮助下，我爸还种了紫白菜、朝天椒、水果萝卜，成了名副其实的“种菜大王”。

十里八村的乡亲都看红了眼，一家一户跟着学跟着做，小片蔬菜地连成了大片，大片蔬菜连接着村庄。我的那个宁静的小村庄热闹起来，四眼望去，春天里白花花、闪着银光的地膜像是为苍茫的大地铺上了银色的地毯；秋天里，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，风一吹，碧波微漾，煞是壮观。镇政府专门为菜农修好了运菜的路，一到收获旺季，一辆辆订货大卡车接踵而来，呼啸而去。

这时我弟弟坐不住了，辞掉企业工作回家专门给我爸跑销售和运输，还鼓捣我爸成立运输队。后来俩人商量，我爸成立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，我弟建一个仓储库房和运输队，这样可以帮助全村的乡亲放心的种、放心的卖。几年下来，我老爸和我弟在城里买了商品房，还买了两辆运输大卡车。种白菜、卖白菜让爷俩儿成了远近的名人。

2020年，我们玉田县政府创设了“玉田供京蔬菜”区域蔬菜公用品牌。有了“品牌”的蔬菜身价大涨，我爸干起来更有劲了。他好说歹说留住了村里一个农学专业大学生做他的技术员，又从本村和外村流转了40多亩土地，开始规模种植和错峰种植。有了真正的技术员，我老爸如鱼得水，实验了10多个新品种。正在这时镇政府规划了万亩“玉菜源”供京蔬菜种植基地，我老爸的菜园子正好在规划区内。短短两年基地面积已经扩大到1.2万亩，辐射周边15个村，菜品达到了40多种。和我老爸一样，乡亲们也不再胆小怕事，而是勇敢尝试种植新品种。附近的蔬菜种植合作社、仓储物流站也如雨后春笋拔节而起，蔬菜的种、销、运形成了顺畅的产业链。我逗我爸说，“老爸，这可有你的功劳啊！”我老爸黑黝黝的脸庞有些泛红，更有些骄傲，直说：“是国家政策好，是国家政策好！”

因为种菜，我的小村成了“蔬菜村”，四季都变成了“旺季”。听村书记跟我爸唠嗑儿，说是镇里正准备打造集“体验、采摘、民宿”为一体的蔬菜观光村。

我们都劝老爸到城里住，过过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”的退休生活。我老爸却说：“种菜的人一辈子不退休。”他望着那个一望无际的菜园子，仿佛又回到了青春的模样，只是眼神比那时更加充满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