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卢建村
又到了榆钱飘香的季节。
相较于桃红柳绿的一帘春色,榆树并不引人注目,如果撇开榆钱的食用属性,仅仅是作为风景,榆树估计都吸引不到直视的目光。世人对榆树的喜爱,更多的是一种情怀,相较而言,榆钱的食用功能反倒显得是大自然额外附加的馈赠了。
“榆”与“余”同音,榆树谐音为“余寿”,榆树的寿命很长,耐寒,耐干旱,生长缓慢,这些特性自然被赋予了许多象征意义,成为人们心中渴求的心愿。榆树结出的榆钱,自然也就成了“余钱”了。“东风错认王候院,误送飞钱落枕单。”随风纷飞的榆钱怀揣着美好的祝愿,无差别地挨家挨户拜访,逗得人们尽开笑颜。
簇生的榆钱像用丝线穿起的染上铜绿的铜钱,成片地挂在枝条上,偶有单独生长的翠绿就像是飘飞空中的荷叶,虽然缺少水波的轻抚,但在微风的亲吻下也别有一番风情。“浑疑萍叶轻分去,恰似苔花碎接连。”盛开的榆钱宛如一池流动的浮萍,一路连接到苔花深处,将群生的美丽招摇地展示。
漫步在大龙湖人行步道,成排的榆树向远处延伸,更有的榆树偷偷地跑到河边独自生长,不晓得是为了欣赏那一波绿水,还是为了与柳树作伴。贪吃的游人禁不住榆钱的诱惑,纷纷移步树下,一手用力地拉下榆枝,一手小心地撸着榆钱,慢慢地装满塑料袋。更有淘气的孩子扯下枝条上的榆钱,互相追逐着用作攻击对方的武器,糟蹋了如此好的食材,自然遭到家长的训斥。然而,春光里的这抹翠绿却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,我是不用够榆钱的,因为老家里就有榆钱。
母亲昨天就已打电话来让我回老家去吃榆钱。家中的榆树是我爷爷种下的,几十年的成长,高大的榆树枝条铺满了整个院落,榆钱便顺着枝条压弯了枝头,父亲不用费力就能轻松够到。
母亲将父亲采摘的榆钱清洗干净,晾干,拌上面,放在蒸锅里,蒸上十分钟,水蒸气便从蒸锅的四周向外迸出。掀开锅盖,飞溅的雾气便欢呼着钻出囚笼,在厨房里弥漫开来,榆钱的清香便随着雾气向外袅袅飘散。母亲把蒸好的榆钱盛在盘子里,招呼我们来吃。父亲早已将剥好的蒜瓣做成蒜泥,又将炸好的花生米切碎,放上酱,撒在蒸菜上。我只是负责剥了蒜瓣,便被父亲赶到了一边,连切蒜的资格都没有。
父亲明知毛雨在南京读研究生,还是明知故问地说毛雨怎么没来,看来他是想孙子了。我的回答更是浇灭了他仅存的一丝希望,父亲沉默着便不再说话,眼神也暗了下来,愣了半天又问要不要给毛雨寄去一点。母亲则在一旁催促着我和妻子、闺女抓紧多吃点,嘴里却一直在嘟哝着说毛雨今年又没吃上她做的蒸菜。
新蒸的榆钱在面粉的粘黏下软软的、糯糯的,入口即化,再配上酱的调味,让味蕾有了新的感觉。我和妻吃得津津有味,可闺女却说有点难吃,看着她的神情,一如我小时候吃窝窝头时的感觉。
那时条件艰苦,家里农活也多,父母要下地干活,通常都是奶奶做榆钱窝窝头给我吃。在小麦面粉珍贵的年代,奶奶只好将白干面和着榆钱做成窝窝头,用作充饥的主食。对于我来说,通常只是觉得窝窝头好玩,若要真的吃下去,却是难以下咽的。每逢这时,奶奶总是偷偷地拿出仅存的白面馒头给我吃。我便不懂事地接过来,狼吞虎咽地吃完。看着我的样子,奶奶总是关切地要我慢点吃,别噎着,眼神中满是我当时读不懂的爱怜和无奈。
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榆钱真的变成了余钱,虽然不能变现,却可以充饥。奶奶用榆钱做的窝窝头是由于生活的无奈,母亲蒸的榆钱虽然与奶奶的做法不同,但承载着一样的爱,只是现在再也无法吃到奶奶蒸的窝窝头。但每次吃着母亲蒸的榆钱菜,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奶奶蒸窝窝头的样子。
“抛尽榆钱,依然难买春光驻”,片片飘落的榆钱,让庭院多了些许诗意,也送给我浅浅的思念。我愿舍弃口中美味与无限春光,只盼时光能够片刻驻留,换下母亲的一缕白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