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董培升
一
一粒凝思的米,泛着金光;一穗凝思的粟,酿着甜香;一枚八千年的核桃,碳化洪荒;一块鸡骨半块猪脚,就是八千年的驯化豢养。磁山,这里八千年的农耕文明,风里的炊烟酿着茅草的味道,牵系岁月的老狗,朝着新月弯弯一声又一声吠鸣,期待遥远的回声。
这是八千年的粗糙石磨、石棒,研磨着最为精细的骨针;八千年的石斧、石矛、石刀,利刃已钝,却述说着勇士的战绩;这是磁山,钵、缸、碗、壶、罐,沾染着粟谷的米香;瓮、盆、甑、杯、鼎,盛着先辈的汗水、荣光和希望。
在这里,人类与野兽的惨烈角逐,成为万物的灵长。始于种植的农历,回归计年,朔望计月,四季四立,时序春秋;喝下了第一杯米酒,在篝火旁跳动着傩舞,戴着面具,手舞之、足蹈之;精研细磨的骨针,不仅缝制衣服,也为族人针灸医病,呵护生命,知情大爱。
二
八千年的回首凝思,距离多远,谁用弓箭、驴马丈量,谁用历法、罗盘测算;八千年究竟深藏多少秘密,铁锹、犁铧的翻挖,谷子、粟米的种植;偶然地发现,拉开岁月的拉链,让蕴藏深厚的远古文化讯息,像河水一样“哗哗”横溢而来。
曾经的南洺河,从摩天岭出发,一次次滔滔不绝的壮丽奔赴,像涓流终将汇进汪洋,像朝阳终将刺破黑暗,用智慧战胜野蛮、抵达文明。
曾经的河套湖泊,水湛蓝草青翠,鱼鳖虾蚌往来自由游走,草鱼不时跳出水面,在水面刻画出光阴的符号;湖河两旁,芦苇荡摇曳、灌木丛生,风吹草低,显现出獐子、花面狸、狍子、獾的奔跑身影。
曾经的磁山台地,先民终于实现了从洞穴到建造有顶的房屋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。我们仿佛看到先人在结网捕鱼、狩猎养牲、耕田植粟;看到谁在抽麻缀衣、掘坑建房、应用火种;谁又在教礼仪、弹琴瑟、画八卦、制九针、创巫术……幻化成一种神话、一种情结乃至一种文化,延续至今。
八千年的人事代谢,八千年的山海嬗变,宝藏文化没有湮没损毁,谁说不是奇迹。
三
伫立高高的山岗凝望,凝望着远方满目迷茫。畅想的穹宇升华,看那如火如荼的旭日韶华,洞开敞亮世界的帷幕。
林子内外,一座座草房子,半在地面半地下,稀疏地散卧其中,面向东南,像蘑菇像草垛,星星点点,契合易经离、巽二卦,这是人类的奇思妙想,建筑史的第一杰作。
耕种的文明仓廪,喂饱八千年的礼仪之邦。
粟米金黄,是磁山给后世的慷慨馈赠,与其说是一种色泽,不如说是一种时光。在古老的石臼里,用细腻而小心的凝视,具象地、奢侈地品味时光,犹如打量两朵含露的喇叭花。
谷仓深藏,一层层的碳化谷米,每一粒都是爱的符号,每一孔都守护族人的果实与温饱,延续着生命的希望。一座座坑穴谷仓,如同先民的眼睛,凝望了八千年,怀着对粟米的审美崇拜,还有各式各样的畅想。
铁石嫣红,磁山就像裸露胸膛的粗糙莽汉,磁性的能量超乎想象,磁力势不可挡,发源“引针不坠”的指南针,聚力引力再添力,跳动炫彩的舞步,朝着北斗的方向。
粗糙的大手擎起八千年的精神,用勤劳喂养灵魂的朴实与粗犷。时光反复摩挲的土地,唤醒八千年长眠的文明重光,照出泥裤管的前世今生。正是这样坚持与荣光,养育了华夏族人的黄色皮肤和黄色脸庞。
四
一脉清泉环绕翠绿,两面青山似门耸立。
在这里,和农叟渔夫三五成群日夕相过,毫无心机地随意交谈;在这里,我吃小米长大,懂得我骨子里是个农民,跟父兄学会用一滴滴血汗浇灌土地;在这里,我喜欢看茂盛的谷子茁壮生长,被火炙烤的田野里学会坚强,还有先民们智慧的灵光。
沧海一粟,历久弥坚。在这里,祖先埋在这里,母亲埋在这里,我也要埋在这里;在这里,说点豆、议栽瓜,一季季的耕云种月,一茬茬收获的庄稼;在这里,山河辽阔、静穆岁月, 四处奔波的游子,无论怎样跨山越海、驭风驰雪,都记得回家的蜿蜒路途。
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兜兜转转,八千年风和雨的匆匆忙忙,抬头凝望,放眼无疆,洪荒记忆在沉寂的岁月里苏醒,曾经的黄土,埋葬了谁的名字,又揭开谁的伤疤,是否可以听见我在倾诉衷肠。
五
一梦八千年,八千年又何止一梦。
八千年,年轮更迭着一个个故事,无从想象。刀耕火种还是王朝更迭的成王败寇,谁可知曾经的快乐,曾经的哀伤。秦皇汉武、唐宗宋祖,多少欢笑和怒吼,多少汗水和鲜血,都凝固成一块黄土,那些灰坑、那些粟谷和打磨的石头,究竟诉说些什么?
磁山人在回答,灵魂不再桎梏,心灵不再守旧。
耕者守道,因米结缘。为了四季的血汗,不再风干成盐粒,春锄敲击土地声声,趁着明媚春光,播种希望。“红指印”就像一盏盏红灯笼挂满大街小巷,用亮堂堂的誓言指明方向;用烟囱、铁塔代替炊烟,熔炼钢铁般的意志,浇筑犁锄撬不开柏油大道,让茅草房生长出层层大厦。
一条千丝万缕的文化纽带,翻越了八千年,思想开阔,精神徜徉,每一种心情,每一种凝思,都从磁山台地上铺展开来,伸向云端,伸向千里万里,不再有游子的千怨结肠,不再有母亲久立村口的担忧。
磁山,抬高头颅,挺起胸膛,让村庄的红砖碧瓦涂上晨辉,为岁月静好,勾勒最美的风景。两代人挺拔身姿,高擎理想之炬,连着幸福,连着自豪,连着现代,点亮梦想,承继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