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浩渺

（一）

柿子沟位于保定满城，早年间就是一条沟。

沟的要素全都有了，低洼处千年磨就的圆石滚滚，山民们踩着它走出沟去，到集市或沟外大一些的村镇兜售山货，当然就包括这沟两岸高低错落坡坡堰堰上百年柿树结出的甘甜之果，有大如磨盘的鲜果，人称“柿子蜜罐儿”。

这一沟数十里长的两岸的柿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一般的果子，瞅一眼满心欢喜。人们知道，一年的收成大多指靠着它呢。因丰收而喜悦，因关乎每家每户的衣食住行油然而生的喜悦。

但我以为，柿子沟的故事远比我们的想象要厚重得多，柿子沟的困苦也远超乎我们的想象，柿子沟的喜悦更是我们自以为丰富的想象力所不及。

（二）

40年前，我正在柿子沟口不远处的一所中学教书，发誓要当一名作家。每天早起翻山越岭到柿子沟观察生活便成为一种常态。生活并不负我。我以柿子沟景观、人物为原型的短篇小说《新峪》首发于1982年2月的《天津日报·文艺周刊》。这是我第一次发表作品，给我人生的激励无疑是巨大的。

与此同时，莫言正在离柿子沟西边不远处另一条沟里的营房从军，坚持着业余文学创作。我不晓得莫言那时是否到过柿子沟，但我知道，他要去保定市文联送稿子，一定是会经过柿子沟南口和我们学校的。他的处女作《今夜雨霏霏》在《莲池》发表，以后又在这家刊物连发4篇小说。

几年后，作家铁凝在满城挂职。她一路北上进入柿子沟，看到沟里地少，交通不便，贫困自然是有的，但她似乎更发现了这条沟里所蕴含的顽强的生命力。翟家佐、魏庄的“万字灯阵”，南峪、神星的“吊画”，历经千年坚强生长的南峪双槐，坡堰上挂满红灯笼的百年柿林……铁凝写出了小说《灯之旅》，写出了柿子沟千百年间生生不息的希望之源。

柿子沟热闹起来。不久神星诗会发端于此，并高举“农民诗会”的标牌走向全国，成为“中华诗词之乡”……这里盛产的磨盘柿、红岗山桃、杏李瓜蔬，源源不断地运往国内外市场……

那么，还有谁会说，这里曾经的贫穷。一条柿子沟里，满是故事和梦想。

（三）

十多年前，我开始不定期行走于柿子沟间。

初始，变化总是静悄悄地，不经意间的。那时一到秋天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柿子节，届时一批批文人墨客随着游人涌入柿子沟。待到仪式一结束，全都没入层林尽染的柿林丛中，或农家旧院，或高大如伞的柿树下，或潺潺流动的溪水旁。

我那时兼做组织与创作者，一件件反映柿子沟的作品汇集起来，刊发在国家、省、市级报刊上，将柿子沟温暖如火的热情和农民丰收的喜悦传递到四面八方……

进入新时代，柿子沟里的变化不再静悄悄。先是在沟里矗起了“借山而居”民宿院，建起了民艺图书博物馆。晨享鸟雀欢歌，晚听秋虫抚琴。图书博物馆里，沟里几个村子的林果种植者们认真地查阅着数据，诗文爱好者聚在一起浅吟高唱。

到了2018年，这里又成为保定第二届旅发大会“红马甲精神”的重要诞生地。开山修路，遇水架桥。几个月间，柿子沟就开通了绵延纵横30华里的双向车道公路，路两旁是配套的太阳能街灯。柿子沟从此不再叫柿子沟了，它的大名该叫“保定复兴路再西延”上的一段，是一条复兴的大路哇！

在跨入新时代的2017年，河北省云乡居集团与西峪村委会达成协议，筹建民宿与图书馆，给新农村建设注入了充实丰富的内容。就在这一年，保定市首届旅发大会主会场设在了满城，而柿子沟又是满城的主景区之一。经过近一年的奋战，一条标准的山间旅游公路从天而降，穿山越岭，蜿蜒盘旋，忽上忽下，有一种在天地间纵横驰骋的奇妙之感，被人们称为“柿子沟天路”。

这条路的中段，还有一架横贯柿子沟的“引水渡槽”，是20世纪70年代的产物。一纵一横，天路和飞渡，构成了柿子沟独有的风情骨架。两侧柿林如海，高低错落。远山含情，默默地注视着这里每一次微小或壮观的变化。作家周华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，他写下了《一条柿子沟》刊发在《人民日报》副刊上。

最大的变化还在于“借山而居”和“民艺图书馆”。昔日简陋的危屋和山石乱滚的荒地，代之而起的是一座漂亮飘逸又朴实的现代建筑，它是那么和谐地融汇在大山和新民居中。乡村的旧有观念被一缕书香吹拂，孩子们走进了图书馆，村中的年轻人站在了科技图书专柜之下，村里的姐妹穿着统一的服饰成了“借山而居”的工作人员……一个城乡融合崭新美丽的乡村盛景初现。

不久前，满城作协组织了一次采风创作活动。我看到，西峪村大街小巷粉刷一新，绘上了乡村人爱看的图景和街头诗。村里的广场洁净优美，回收箱位列两旁。乡亲们或三五聚坐闲谈，或扭起秧歌舞，幸福和满意溢于言表。恍惚间，我忽然觉得，这还是我四十年前常游、十年前重游的那个小山村吗？

柿子沟是满城的，也是保定的、河北的。柿子沟里的人却说，柿子沟是中国和世界的。

这话竟是没有一丁点的差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