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槐花 乡愁 2023年06月25日

□陈赫

夜色如墨,盈耳的几声鸟鸣,清脆如水音,拨弄着游子的思绪,又似在夜空中划开一道光亮,成为寂静中抚慰孤独的暖意。

我在窗前探出了头,循着清亮之声走向屋外,一股清香伴随轻风扑面而来。深嗅一口,那味道如一杯陈年的老酒,醇厚而绵长。我抬眼望去:一层白雪挂在翠绿的枝头,一把撑开的巨伞遮蔽着疾风骤雨。蓦地,我明白了香味的来源,知晓了鸟的落脚之处。手中未读完的那本《洛夫诗集》,也被风翻到了《边界望乡》一诗:“你说,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,故国的泥土,伸手可及,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。”

在四五月间遇见这一棵耸立的槐树,使我的思绪又跳跃到了儿时,母亲讲过的那个“思乡鸟”故事:每逢清明前后,有一群形状像麻雀,但比麻雀略大、颜色灰黑的鸟,总会带着响亮的鸣音,落在人们寻根祭祖的大槐树下。黄昏时候,它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,像是不远万里来奔赴一场盛会。无论人们如何驱赶,它们都不为所动,而到第二天人们再看时,已经杳无踪迹。这些鸟年年如此,每年清明时节准时来、准时去,如同离家的游子般,心里总有故乡的温热。由是人们给它们取了一个亲切的名字——“思乡鸟”。

母亲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,正是我的故乡冀中平原槐花盛开的时候。而钩槐花则是我童年里最为深刻的记忆。

那时候的母亲腰身还没佝偻,虎虎的步子还能生出风来,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,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,她还是那个岁月未曾败下的美人。我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的后面,踏实稳健,我确信前面即使有再多的风雨,她也会替我遮住。

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槐花林中,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起来这些槐花,真的就像书本上描写的那样:一串串白如玉的槐花缀满枝桠,茂盛极了,看起来好可爱。近看,似一群形影不离、优雅、张着雪翅的蝴蝶,亮晶晶的翅膀上,微微地染着几抹淡淡的青绿;远看,如一串串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晶葡萄,使人忍不住想摘下细细地嚼一嚼它的滋味。

母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笑盈盈地说道:“是你来表演,还是我来钩?”我撸了撸袖子,冲着母亲做个鬼脸:“看我的吧!”然后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猴子般,转瞬之间便爬上了树,一缕缕的槐花落在了母亲的篮子里,纷纷扬扬的洁白,也落在了我的心里。站在高处的时候,我突然间发现,原来树下的那个人也如此渺小,我只要稍微向上,便能高过她好几头。而她只是在奋力地成为一棵大槐树,挡住风雨,以及毒辣的日头。

我一边哼着歌,一边提着满满的一篮子“战利品”回到了家中,很快这些都会变成槐花的美食盛宴。母亲通晓所有槐花美食的做法:蒸槐花、槐花饼、槐花菜、素拌槐花儿、槐花馅儿的包子、槐花炒鸡蛋……无一不是让我味蕾充盈的存在,我贪婪那入口的清香,因为那正是一个春天的味道。

时光像一台机器,它有拔苗助长的功能。当年那个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孩子,已经有了高过母亲几头的个子,开始参军,开始工作,开始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。现在的我不用爬上树,只要踮起脚来,便能够到槐花,我把它放进嘴里,那滋味清甜松软,生而不苦,粒粒上面却都刻着“乡愁”二字。

继而天明,槐树下又有细雨点点。那一刻我笃定地知道,又会有一只“思乡鸟”决定飞回冀中平原……